李振华

 
李振华,独立策展人,艺术家,制作人。拍摄者:颜磊

李振华,独立策展人,艺术家,制作人。

拍摄者:颜磊

 

十月,李振华驻留项目《写字/做饭》在“几点当代艺术中心”完成,艺术家最终以邀约共餐、对话的方式结束。所有食材取之于当地,如到达锦溪第一天寻找的南瓜,通过展示、拍照合影之后,被做成了一道美食,分享、消解,实体消失后,出现在最后留下的摄影作品和共享记忆中。同时,利用蓝晒法保留了锦溪日常生活的痕迹。艺术家采访中提到:“做饭,是一种自我修炼,写字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。”驻留期间,李振华将一定私密性的空间置于公共空间,转化空间的功能概念,指向空间的私密与公共性问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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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游走的僧侣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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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振华

做饭一直贯穿在您的创作里,食材的选择和每天菜品的呈现,有没有特别的设定?独自享用与朋友聚会,在菜品的选择上有没有什么差别?

没有什么差别,主要都是出去寻找当地最有趣的食材。比如说今天早上,买臭豆腐和油墩子(又称萝卜丝饼),但昨天就买到可能是中国没有的,连皮都是粉色的进口西柚。这就是当地能找到的,不管它是怎样的材料,都带着本地的历史。我很难把它归到传统中,或本地化的陈词滥调。因为今天的“本地”也是异化的,它既是本土的也可能是来自全球运输或物种之间之影响。对我来说,都应该被归于我们今天面对现实的一个部分。

这个项目选择在锦溪的几点当代艺术中心,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?

首先对锦溪历史有兴趣。锦溪在800多年前,有南宋陈妃的墓葬水冢,这个地方以前一直叫「陈墓荡」。我到锦溪古镇,希望跟某个历史事件接的近一点。

锦溪最重要的应该是建筑,是世代的遗留,从南宋到明清,建筑都有遗留。而几点是一个仿古建筑,内部构造上更接近北欧建筑的型态,外部构造上还是追了一个民俗样貌,是江浙地区民俗的水上房屋样式。我希望全盘接受下来,因为这都是现在的一部分,我既不想说古旧好,也不想说现在好。像这样生活在一种交错的现实里,可能就会是这辈子最好的生活。锦溪,几点,以及周围接触的这些人,可能也是我能获得的最好环境。 

另外,关于驻留要去完成的东西,我一直有一个心愿,这个心愿跟锦溪没关系,比较像是一个一直没有完成的梦想。我的一个小梦想就是做“蓝晒法“照片。蓝晒法是19世纪末的手工技术,我很喜欢那蓝色的质感和影印方式,正好锦溪有比较宽阔的水面和充足的阳光,可以试着做蓝晒法图片,在过程中反而没有去想印照片了,而通常的办法是把照片(胶片)转印到蓝晒法相纸,而我想用它变成一种对锦溪日常生活痕迹的保留。

项目的名称《写字/做饭》这两件事对于您是一个怎样的概念?

我觉得所有提前报的方案都跟现实有非常大的差距,而且我也一直在怀疑,在我没来之前的某个设想,和我真正到来的现实是否一致?所以《写字/做饭》,其实是我的日常状态。

可能在这个环境中,或在任何环境中,我的工作都是这样的。做饭是一种自我修炼,写字是工作的一部分。虽然它可能有一种像剧场表演与真实的混杂,可是这重要吗?今天每个人不都这样吗?在网络上扮演另外一个人,在真实中还在扮演一个人。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表演出来的,那么真实存在吗?这也是我工作里有趣的东西,就是你怎么去理解这种存在,传统点讲就是为他人而活,我觉得现在差不多,已经活成百分之百为他人而活,这也挺好,也让我在这个社群的关系里价值最大化,也特别符合现在新关系里人的位置。

靳曜先、李振华、伍小兵

靳曜先、李振华、伍小兵

在2017年的《夏》个展中您提到“在我想象一个接待别人的地方,一个给客人的空间,然后从这个尺度和关系中找寻合适的瞬间”您驻留期间也邀约过很多不同的朋友,是否这次的项目就是沿用并实现以前作品的概念?

一直都是!所有在这里的人都是我的客人,我在试着转化这个空间,就像刚才说的表演理论,我在成为表演者的时候,我的空间也随着我而变,所以就像同在驻留的日本艺术家Masanori说,“你把电视搬到这儿,椅子搬到那儿的时候,这就变成了你的生活空间。”我说对!因为我没有把电视搬出来,如果把电视搬出来,我就可以改变这个生活空间,转化成我的,像是“My house is your house.”“我家是你家,你家也是我家。”的概念,这是我特别喜欢的西班牙谚语。

怎么把一个生活空间带进来,在厕所里创造厨房,在应该有的公共空间创造私人空间,如何把我的私人空间也变成公共空间。刚到“几点”的时候,我也把房间的空间改造过,把大床搬走,把小床移位。像是一个剧场,但对我来说,这也是风水的一部分,让这个空间变得更易用。我认为风水有意思的地方就是让生活的舒适度提高,物件不断的挪移和摆放,其实是让空间没有卫生的死角,可以不断的去清洁它,同时这也是我理解的现代生活的一部分。

我尽量让自己所处的空间简洁,虽然我堆了很多东西,但这是为了能更好地去思考怎么简化它!如果什么都没有,那是简陋。简洁带出了思考中每一个物件的合理性,比如怎么去思考垃圾处理的问题,锦溪古镇作为一个旅游景点,特别容易出现混乱的垃圾情况,游客乱扔东西在湖里、街道上时,我会觉得,我能为这种情况做点什么呢?还有那些小野猫、小野狗,我也会想:我能留给他们一点什么?早上看到一只小野狗在商铺前晒太阳,那个时候我能感受到他很温暖,但晚上的时候听到的都是它们的嚎叫。其中重要的就是,你如何跟这里的一切产生共感。

您是艺术家同时也是策展人,关于空间上作品的呈现,因为策展人的身份会不会有更多不一样的角度?

艺术创作恰恰是对我策展工作的一个补充,如何思考策展,特别从日常生活里,去找到动手的质感。因为策展人往往是不怎么动手。对我来说,策展的知识如果只是在知识层面或脑力活动层面,它真的能让别人明白这是为什么吗?所以我觉得身体感知和头脑活动是一致的,必须合二为一,也就是中文讲的“形神一体”。

在工作中,我的尝试就在这些地方!日常生活里所有的一切,都有脑力活动在,看似任选或有意而为的某些东西,真的有那么大的差异吗?身为一个现代人,现在的任何事东西都需要思考。所有事情,世间万物,当你一睁眼,就是一个巨大的选择题。我没有选择的困境,所以我应该选我认为最好的,那么,这就是我自己。在选这个项目上,我希望它能呈现最好的。

在工作中,我已经构建了最好的基因,但这个最好的基因,并不是给别人一个伟大的展览,我认为这不重要!这也不是一个驻留的机构要做的,一个驻留机构能做的恰恰是连接人和人之间的某些温情,然后让艺术家能在放松的情况下,激发所想、所知。在这里实现一些东西。比如说在我跟日本艺术家的交流,第一天我就问他说:“你想在哪做展览?”他说:“我想在展厅做展览”,然后我说:“这不是很远吗?我们的展览就在这。”你的展览空间就应该是你的驻留空间,因为一个艺术家的开放展,永远是更有力量的,能把日常生活和创作的整个过程都提供出来的时候,恰恰是它力量的根源,而不需要在跨越到另外的空间去做另一场表演,我演给谁看呢?

艺术家整理后的生活空间

艺术家整理后的生活空间

“好玩”这个词,会是您创作或策展的重点吗?

不完全是!但是我觉得,如果一个展览不能让人有刺激、有兴趣,那么这个展览本身也没有存在的价值。那么反过来说,一个观众如果不能在展览里面得到某种心灵神会,他的到来也没有价值!所以今天的展览要求更高了,不像过去的展示关系,人需要仰视一个你不知道的知识结构和具体的物像。在今天我觉得没有这个问题,所有东西通过网络都能获得,你会清楚的知道阅读线索、时代、背景身份等一系列的问题。那你要什么?我觉得今天的情况恰恰是你要去看,和怎么看的问题,以及你的回应是什么,人必须完成他在空间中相遇的交互关系,那么人才有意义。

在驻留期间,在PACC做了一场关于非营利机构的讲座,通过这次驻留,您觉得对几点当代艺术中心有什么设想和建议吗?

我觉得几点艺术中心,可能应该去思考建立一个怎样的机构!因为一个机构可以是非常体制化的。另外一种机构是比较自由的不完美,但是它在逐步完美的过程,更有人性和人情,我认为这是重要的。因为现在并不缺机构,很多机构都徒有虚名,我说的徒有虚名,就是因为他们都不太在乎人。在机构里面的人,都是不重要的,我就会怀疑这个机构的目的。一个机构如果是为人而服务的,首先应该照顾到内部的工作者,他们处于何种位置?他们如何与别人交流?我认为这才更重要。

当然,这可能与现行的体制情况相背,但并不矛盾。因为现行的体制,是空档滑行的状态,而且已经行驶了很久,困境已经非常明显了。如同机构怎么去选择艺术家,通过什么?通过方案,我觉得这个方案是很靠不住的。另外你通过什么?通过一些纸面的交流,所有这些都存在着必然的困境。所以几点对我来说,比起聚焦在具体展览生成上面,更应该聚焦在与人每天的沟通上,比如说到来的艺术家,到底是怎么回事?他从哪里来?为什么?他的目的是怎样的?他要完成什么?有的人的目的其实说出来很简单,只是想做个展览,有的人就是只是想混过去这段时间,这些都是需要清了解清晰。

任何事对我来说不存在优劣,只存在思维逻辑和目的性,这两样搞清楚了,就是人来驻留的价值,然后通过这样价值的线索,反问这个空间到底产生了什么?而不是一直有著名的、好的成熟艺术家。觉得这种东西有意思吗?既然讨论的是艺术,既然我们谈的是艺术和艺术性,那就应该把艺术和艺术性的这种稍纵即逝把握好。

展示物与空间扩延

展示物与空间扩延

关于之前的作品,过去有很多以食物为主的创作,选择这些物品的背后原因?

没有背后的原因,就是你认为不能成为雕塑的某些材料,作为雕塑让它出现。你认为不能保存的东西,让它出现。我认为这是对整个艺术体制,从呈现到固有逻辑最大的挑战,因为这个逻辑指向所谓长久的东西,在今天我觉得都应该被改变。人怎么去理解长久?多久算久?比如毛泽东说:“一万年太久,只争朝夕”。他说的是对的,因为只争朝夕,就是在你生活的呼吸间,你应该去把握的。所以,你看什么历史,看什么未来,你若今天把呼吸间都把握不好,可能历史对你来说无效,未来也就完全没有。

可不可以推荐几本书?

我推荐的书全在这里,你们看到的所有的书籍,既有别人送给我的,也有我自己带过来的,比如张北海的《侠隐》,山本耀司的《我投下一枚炸弹》,还有就是沈伟、范勃、许江,艺术家的书。

对我来说不是推荐一本书,也不是看一本书。

最近听梁文道讲的一个节目,讲到同时阅读,最厉害的一人同时阅读25本书,对我来说这是一个特别好的反馈,因为我也一直在同时阅读很多东西,有种找到同志的感觉,原来有很多人也是这样的。所有这些书,我都会看一遍,因为很多书都是来回看来回忘,最终就是有点像筛金子一样,应该找到里面的闪光,不轻意的断论哪个书做的好,哪个书做的不好。任何事情别人只要做了,那就一定有闪光在里面。

蓝晒法实施过程

蓝晒法实施过程

最欣赏的哪类艺术家?

我欣赏的艺术家很多,主要是看艺术家在哪个方向上工作,我欣赏的艺术家是处于关系美学(relational aesthetics)之后的,包括这个运动中的艺术家。不单指一个人,而是一群人,或者说一些工作手法上的相似,这些艺术家所追求的都是跟我刚才说,我的作品里面东西很像这种稍纵即逝的艺术(ephemeral art),这是很多人在关系美学以后讨论的话题,我觉得这改变了今天的艺术情况。

例如一分钟雕塑?

不完全是,一分钟雕塑其实隶属于参与性艺术,或Performance类型的,不完全是,但也可以被归在里面。有时候艺术到哪个层面?形态是什么?讨论的时候,就需要有更多的积累和实践。最好明白自己想要什么!如中国本土的艺术情况,和国际主流还是很不同的,艺术家自己必须清楚,每个职业工作的人,都必须找到他的工作性状,当然每个人也有权选择要做什么

这样每天做不同食物的生活状态,如果经常会去不同的地方,也是如此吗?

这只是生活状态中的一个部分!如果一个人可能就不做了,因为我觉得食物就是要跟大家分享的。做饭这件事,对我来说是休息。任何人都存在着自己的悖论与困境,怎么去解决它,所谓愉悦的度在哪儿?今天高兴,就去做十个菜也可以,自己慢慢吃或倒掉,或选择去外面吃个“外婆家的面”,这并没有一个规定的范畴限制人必须怎么做。

我的策展工作也是这样,驻留也如此。你必须清楚边界在哪儿?也必须挑衅那个边界,因为这都是作为一个艺术工作者,要去思辨的。不能提前预设,如一个地方叫“美术馆”,它就是美术馆?真的吗?或一个人是著名“策展人”,著名在哪?美术馆好像都有个能自我识别或者自动识别的体系,真的如此吗?别人都说好的事,真的好吗?一个以前约定俗成的概念,真的就对吗?好多这种事都是艺术工作着要去重新体会的,有时候也未必眼见为实,也许是你看到的时机不对,所以你看到的情况也不对。现代社会和当代、人所处的困境,就是每天都要去重新思考所有已经存在的概念,是否真的都是这样的。

所以有时也会眼见为虚。

也不是眼见为虚,就是你的脑子一直要动,一直要去思考,别人跟你说这是一个当代艺术展,你就要去想当代在哪?什么当代,除了他是一个当代的艺术家,按照我们说时间的一个逻辑来划分,既存的都可以说是当代。可是,真的是当代性或者当代某些逻辑里的东西,有的时候不一定。还有艺术真的是艺术吗?很多人做的是工艺品,还有很多人做的是那种看上去像当代艺术的东西,但一深谈就会发现,这个人并没有那么多对他作品的感悟,也就是缺乏一定的感悟。

所以有时候,我也觉得这可能是今天这种职业化艺术的困境。很多人只能去做职业化艺术的时候,这个困境就会变得特别的明显,在追求艺术精纯的同时,也必须考虑到市场关系,也就是说他怎么在市场里面存在,这个存在的悖论和我刚才说的悖论是一致的,但是可能更大。一方面你也要追求纯粹的艺术,另一方面你要知道什么人要购买,以及你为不同空间生产的,不同尺度的,不同媒介的这种物品,有的时候确实作为艺术工作者你可以体谅他,但是更多的时候你需要去刺激他,比较有刺激性的,挑衅性的去问这些人,你做的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?为什么要这么做?

之前很早就听过您,也见过几次面,但是可能留下不深的印象。虽然相处很短的时间,我觉得您是个智慧的人。

智慧的人不会坐在这里,智慧的人别人都看不见,那才是智慧的人,我在思考的东西我能把它以这样的方式说出来,它就不是智慧的人做的事。它更像昨天跟姜俊聊的,我们更是像游走的僧侣,像传道者,但是传道不并是我让你去信什么,我们通过这样的讨论来完善,我们相互对这个世界的认知,这就是因为我们不够智慧,智慧的人,大智慧是不用说的。

传道者这个词特别好。

你也是,我们都是,只是说我们相遇是因为你也走在这条路上,假设我们都是僧侣,我们都在一些路径上行走的,然后在某些地方相遇,然后你会不会到达圣殿,或者有没有这个圣殿,都不重要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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